「五、四、三、二… …」
震天的呼喊聲熱情倒數,成千上萬的藍色螢光棒興奮揮舞,活動平台漸漸升高,我背著吉他,調整好耳掛式麥克風,清澈透明的白光落下,前奏準時響起。
我閉上眼,深呼吸,腦海躍入一張爽朗笑顏,模糊的輪廓逐漸清晰,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年少過往驀然浮現――
*****
靠近公園的小巷弄,是我練歌的地方。
路過的人少得可憐,靜謐的巷子通常只有小貓小狗經過,然後順便冷冷的白我一眼。
我知道牠們的眼神在說,這個人類真的很奇怪。
明明巷口轉出去,穿越公園的草皮,就會有人潮聚集的街頭廣場,為何要窩在這盞破路燈下搶牠們的地盤?是吃飽沒事幹嗎?
又一隻貓走過後,我揚起唇,開始唱今天的最後一首歌。
「你說你做了個夢,夢見我在人群之中… …」
「你還跑!你不要命了你!你給我站住!」
公園傳出了怒罵聲。
不干我事,我繼續唱我的。
「有那麼一點心動,期待奇蹟的發生… …啦啦啦啦啦啦… …」
腳步聲越來越近,一個人影猛然閃進了巷子裡,他高壯的身軀擋住了光源,在夕陽的照射下,他渾身散發出柔和的橘紅色澤,傲然的站在細雨中。
他聽見我的聲音,轉過身。
然後,他掏了掏上衣口袋,拿出一片OK蹦,輕放入我的吉他袋中。
「嘿!不好意思,我身上沒錢,只剩下一片OK蹦… …可以請你安靜一下嗎?」
我愣住,啞口無言,想一拳打飛他黝黑的笑臉。
沒想到我的第一首點歌,是叫我不要唱歌… …
半晌,追他的人往另個方向轉去,他呼了口氣,原本緊蹙的濃眉舒緩了下來,轉過身毫無預警地拍了我肩膀一記。
「謝謝你,同學。」他燦笑,一口白牙閃閃發亮,貼在臉上的OK蹦彎了個好看的弧度。
目送他的厚實背影走出巷子,我莫名地有股想哭的衝動。
我的第一份唱酬居然是一片OK蹦?
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?
*****
第二次遇見他,他還是渾身是傷。
「嘿!又見面了!」
坐在路燈下,他勉強抬起手跟我打招呼,語氣愉悅。
我偷瞄他一眼,挑了個離他遠遠的位置坐下。
我拿出吉他,開始調音。
一隻狗窩在電線桿旁懶懶地打著哈欠。
成群麻雀飛過圍牆,站在屋簷上整理羽毛。
我閉上眼,唱歌。
「我仰望星空,找你遺落的夢… …」
唱完,再唱一次,我不停唱著。
睜開眼,又是一張OK蹦。
他走了。
我拿起OK蹦,放入胸前的口袋。
那邊,是最靠近心臟的位置。
有人願意聽我唱歌,真好。
我並非一無所有。
*****
在那之後,他成了我的固定聽眾。
他幾乎每個禮拜都來,風雨無阻。
偶爾,他會缺席,第二個周末又再出現。
他從不點歌,我就隨便唱。
有次,我故意唱無敵鐵金剛,他呆了兩秒,隨後哈哈大笑。
多麼奇怪的人。
可是他笑起來,真好看。
我猜,他一定是把打架當飯吃,照三餐吃,身上才會有這麼多瘀青的痕跡。
我不知道他的名字、他的連絡方式,只知道他跟我同間學校。
因為他總是穿著染血的制服,彷彿在衣領別了朵紅花,令我印象深刻。
我想,我也是個奇怪的人。
因為,我將他給我的OK蹦一張張收好,放在筆筒裡。
直到筆筒滿了,我又買了另一個筆筒,未曾丟棄。
*****
暑假過後,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,臉上的傷卻越來越多。
不變的是,他開朗的笑臉。
他說,我的歌聲使他忘了傷痛。
我默默記住這句話,記在心底。
於是,我開始認真寫歌,期待下次再見面的時候,唱給他聽。
慢慢的,我將他寫進歌裡,為他寫歌。
他來的時間,一次比一次短。
我唱的歌,卻一次比一次長。
第二個筆筒,還沒裝滿。
他說,這是最後一次來聽我唱歌了。
然後,他給了我一張歌唱比賽的報名表。
他真的走了。
我再也不去小巷子裡唱歌。
*****
寒假,冬天的冷風吹了好久。
那兩個筆筒依然靜靜的放在書桌上。
我終於提起勇氣,向父母表達參加歌唱比賽的決心。
即使他們不認同,我仍力爭到底。
只有一次的機會,父母冷漠的道。
我雙手顫抖的寄出報名表。
然後,我瘋狂的彈著吉他,反覆練歌。
直到那一天,吉他的弦斷了,割傷我的手指。
我撕開OK蹦,訝然看見上面有一個飛揚的字跡。
字的旁邊,寫了一個號碼。
我流著血,撕開所有的OK蹦,按照號碼慢慢排列組合。
是一封信。
*****
杜維宏同學,你好:
第一次聽到你唱歌,是我發病去醫院的路上。
不知道為什麼,你的歌聲很吸引我。
所以,我開始注意到你,在私底下偷偷打聽你的消息,
不知不覺中,每次發病,就會想起你唱歌的模樣,你的微笑。
聽你唱歌,有一種幸福的力量。
相信我,你的歌聲,會是很多人的解藥。
張家偉
*****
黑暗中,安可聲不斷,我坐在舞台中央,正前方擺了個吉他袋。
緩緩張開雙眼,我望著藍色螢光海,彈著老吉他,聲音已經沙啞。
嘿!我幫你想到為什麼了!
可能是因為,你喜歡我?
你來聽歌了嗎?
我等你。
等你。
~完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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